看不見的寶藏─寶藏巖聚落在台北
文 :謝宇婷
寶藏巖的故事,要從清朝開始說起,「巖」是當時閩南移民對寺廟的稱呼,寶藏巖即是其中之一。從康熙年間建廟,它在十九世紀後成為公館古亭一帶,泉漳移民的信仰中心。1949年,國民政府遷台,兩百萬軍民要安置在原本只規劃有六十萬人口的台北,許多沒有官階的低階軍人跟眷屬,只能自力救濟,在政府分派的軍營附近拼湊房舍,華光社區、紹興社區就在這樣的背景出現,寶藏巖亦如此,在新店溪畔的軍營旁自力造屋,形成小型聚落。後來隨著六七零年代,台北快速發展,湧入大量城鄉移民,除了原本的榮民眷屬,寶藏巖廉價的租金也成為移工、移民及年輕學子的棲身地,形成一個多元混雜的聚落。
但是這樣的都市生態,並不見容於理性單一的都市計畫。1993年,寶藏巖被公告為公園用地,必須拆遷,但同時期的十四、十五號公園強制拆遷引發了不少負面的社會輿論,讓政府決定暫緩全面強制拆除。隨後台大城鄉所師生進駐,以及OURS跟崔媽媽等非營利組織進駐,協助處理租戶跟日後的規劃。
2004 年,台北市政府依照《文資法》正式通過寶藏巖聚落全區為「寶藏巖歷史建築」,後來調整為歷史聚落,是台北市首例。其理由是,「公館地區、小觀音山下,寶藏巖聚落為戰後臺灣城市裡,非正式營造過程所形成的聚落,是榮民、城鄉移民與都市原住民等社會弱勢者,在都市邊緣山坡地上自力造屋的代表,有歷史的特色。」從違建物到被肯定價值的歷史聚落,寶藏巖的案例翻轉了我們對文資保存的固有概念。不只是建築物本身的美學值得關注,其承載的社區關係跟歷史脈絡,對都市紋理的了解同樣重要。
由一群台大學生拍攝的寶藏巖紀錄片《兩處》[1]提到,保留不是結果,而是一種選擇。爭取保留只是第一步,該怎麼保留才是更大的難題。寶藏巖的異質組成、它在城市的邊緣位置,以及它的草根活力,都讓它吸引了影像工作者的目光,成為多部電影的拍攝地。藝術,會不會是寶藏巖新的出路?OURS小組因此提出「共生藝棧」的構想,並在龍應台擔任文化局長時,確定寶藏巖將往藝術村發展。
目前寶藏巖的規劃為「藝居共生」,分為寶藏家園、藝術家駐村還有青年會所。來往寶藏巖的有住了一輩子的居民、待上一兩年的藝術家、留宿幾晚的背包客,跟停留數小時的訪客,該怎麼平衡他們對空間的需求?從2012年開始的大型燈節,吸引不少人潮,但是來此探訪的觀光客,如何認識居住者的故事而不讓居民感到被窺看[1]?藝術家又該怎麼拿捏跟居民的互動?而當老住戶凋零之後,寶藏巖會不會只剩下藝術村?許多的問題,都還在摸索中。
它是這個城市難以定義的角落。比鄰熱鬧的台大生活圈,卻鮮少有學子來此;坐落在新店溪畔的小山頭,環河快速道路橫切過天際線,它像是現代化城市遺落的時間碎片,偶然沿著河濱騎車經過,讓人彷彿進入懷舊電影的場景。
它是寶藏巖聚落,不依循整齊線性的都市計畫,成為台北的殊異風景。因此,從早期《汪洋中的一條船》、《南國再見!南國》到近期的《麵引子》、《醉˙生夢死》,它多次出現在電影鏡頭中。對侯孝賢導演而言,寶藏巖就是一個活的攝影棚[1]。
[1] 電影「南國再見!南國」取景寶藏巖
圖:寶藏巖小觀音山聚落
林芳正老師提供
圖:寶藏巖寺
圖片來源:維基百科https://goo.gl/FOvLwC
圖:僅存的斷垣殘壁與後方紀念碑
但寶藏巖不單單是一個被觀看的藝術裝置,一處被幻想的城市景觀,它的獨特跟可貴,在於它是個真實的、有人居住的聚落,它看似簡陋拼湊的建築、狹窄的巷道,都有居民生活的痕跡。在城市的邊緣,即使過去的基礎設施不便利,它依然是一群人安身立命的場所,盛裝著他們在這座城市的夢想跟淚水。
圖:引用自後博物館的地方實踐—寶藏巖
圖:居民開設的寶村柑仔店
走在寶藏巖蜿蜒的巷弄中,看的見磚瓦斑駁,歲月侵蝕,但更令人牽掛的,應是那看不見的情感跟記憶。相對於如今只餘空殼的剝皮寮、過度商業化的華山跟松菸,寶藏巖難能可貴的,在於它不但保存建築,還有原本的居民。否則歷史只能流傳表層,而不是被活生生地講述。
朱天心在小說《古都》裡提到,「一個沒有保存任何生活痕跡的城市,不就是一個陌生的城市?一個陌生的城市,何需特別教人珍視、愛惜、維護跟認同呢?」城市不因為鋼筋水泥而堅固,是因為記憶才厚實。而現在寶藏巖的挑戰是,要怎麼結合藝術,說好這裡的故事。因為寶藏巖的豐富,不只在感官層次,曾經在此生活的人們,才是這裡的核心啊!
圖:麵引子劇照